手中的同学录翻开又合上,正如我煽动的心。看着她的隶体字,圆润而流畅,这字迹那么熟悉,记忆随着它涌来,“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抬头望去,一阵淡淡的朦胧又涌来……
我和明世峰像一块捏在一起的橡皮泥,刚入学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参加小学面试。他本该排在后面的,却转转那双滴溜圆的亮眼,像泥鳅一样在队伍里穿行。突然插到我跟前,贴着我的耳朵说:“瞧,前面那个女生的头发好长!”
他又朝我诡异地笑笑,我诧异地望望他。谁知,他踮起脚,轻手轻脚地把这个“孔雀”的辫子一拉,自己却没事人一般看着墙上的宣传画。
“干嘛?”这个女孩气急败坏地喊了出来,她厌恶的目光在我们俩身上扫动。
这时,我感觉背上好烫,没有理由地发热,仿佛要结块疤似的。她会以为是我拉的吗?我可不想这样。一种紧张从头到脚贯穿了全身,感觉身子轻得像柳絮,要飘起来一样。我就这样汗颜地参加了面试。
谁知道呢,我俩就这样与那个女孩分在了一个班。每当老师点名“刘怡涵”时,我就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目光在同学间跳跃。
我们班是学校特办的“无作业实验班”,学校每周都会安排两节课的时间给我们练习书法。刘怡涵是老师的助手,她的字是我们班写得最好的,那圆润的点、笔直的竖,总是那么漂亮。时不时地就看见她执着笔,笔尖随墨香行走浮云。
“看看你的山路十八弯!”刘怡涵嘟着小嘴说。她走近来,把住我的手,专注地说:“告诉你,人字两撇要舒展,隶书就是要写扁哦!”这声音如滴入山涧的水声清脆而悦耳。她的手指那么修长,纤细的白指甲夹住我的手,乌黑的秀发从肩上滑下,遮住我回头看的双眼,仿佛给我脸上披了层黑纱。
“她应该知道不是我揪辫子的吧!”我长长吁出一口浑浊的气体。逐渐地,笔在我手中渐渐灵活,透过那墨迹,似乎有了她的字体的影子。
就这样,刘怡涵凝聚着我们班每个人的心,每个学期都被竞选为班干部,受全班同学的欢迎。在自主辩论的课堂上,她带领女生队与我带领的男生队对垒,我们为各持的观点“争锋相对”展开激烈的辩论;在课间,我们大家一起童趣地做着游戏,友好的互相帮助解决学习中存在的问题。不知不觉中,我开始欣赏她的才气。
六年级了,我们班却有了微妙的变化,像花开一样悄然无声,无法觉察。
“周明坤在同学录上写,希望和徐妮娜考上同一所初中!”明世峰在那儿卖东西似地吆喝。
同学们带着似笑非笑地语气以此开着玩笑。
我的目光随着声音飘动,对心中的那个大大的感叹号有了种特别的感觉,像一个大罐子放在火上炖,那是一种慢火,把本色的东西都炖成了一种味道。
我回头瞟一眼她,她盯着桌子上的笔袋,好像很专注,可目光明显飘走了,飘得很远很远。
日子悄然的过着,像股细流,水流越来越大,像在奔涌,可我始终找不到源头。
到了每个月调换位置的日子,同学们都最兴奋的时候。 “好,我调动一下位子,刘怡涵坐到彭浩天旁边去。”老师说。一阵风从窗外迎面扑来,那风仿佛是热的,热气伴着我在老师的回声里迷糊。我闭着眼坐在那教室刺眼的灯光下,迎接那喷薄的力量。
我感觉到一个目光正盯着我-----明世峰。他半眯着眼,用手捋一捋那翘在前额上的黑头发,它很不听话地又翘了起来。他笑一笑,又深长的一瞥。
感觉喉咙上有块石头“咚!”地碎裂了,碎块落入我的肠胃,搅割着让我难受。
“Very good,Now,let’s……”那次英语课上,坐在旁边的她小声地问:“你想考哪所初中?”
什么?什么来着?我想考哪所初中?
就像过滤一样,本静静流动得血液成了沸腾的、冒着泡的热血。
“呃------呵呵,这嘛。”我不管装得多么无所谓,表现得多么无所畏惧,她的声音永远是我最致命的弱点。
“我一定要考上外校。”她微笑一下,继续听讲了。
刹那间,我感觉自己很像那个《哆啦a梦》中的大雄,总吊着鼻涕,眯着眼讲话。一下子,背上又发热,我用赤红的脸回望,只见明世峰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扬着眉看着手指甲,另一只手把草稿纸揉成团狠狠地弹了出去。那纸团落到地上,跳入空中,落入我心中的一波湖水,点出圈圈水纹。
第二天,我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时,明世峰窜到我面前说:“这关注到我的人生。谁考上谁赢!从现在开始!”我抬起头,只看见明世峰扭动着身子,在两个同学间左扑右扑。
“怎么了?”我呆呆地问。明世峰神秘地回头,又转身跑了。我一下很好奇,抓住一个人问:“他干什么?”
“他说他向你挑战!考到外校的就赢了!”周明坤调侃地说。
“哦,知道了。”我笑着坐下,手中的笔打着颤,唾液一口口咽下去,仿佛要把我咽住。
我幽灵般在楼道与教室间徘徊,“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这声声慢,我的思绪跟着断。我轻叹、长叹,可缓不下心中的气体,那气体压抑着我,只让叹气声与我相伴。我抬头望向天空,奇怪,那云也成了灰色的。
渐渐地,曾经坚不可摧的兄弟情义,深深地封藏在我们的心底。明世峰的成绩突飞猛进的好了起来,我正看书时,他正做练习,我正打球时,他正背诗句。
“明世峰97分,彭浩天96.5分……”就少了0.5分。我竟考得比他低!我把大拇指放到牙齿下,狠咬着,那是一种钻心的疼。我转眼望向刘怡涵,她似乎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不一样。
咬得越发重了,把手指从牙齿中抽出,大拇指上已刻下了两个深深的牙印,我觉得我太专注了,可无法不专注……
“彭浩天99分,明世峰95分……”
“明世峰94分,彭浩天91分……”
多少次竞争,多少次咬牙,早已记不清了。
“宝贝,你喝了牛奶没有?”一个亲切的声音,惊扰了我的思绪。我恍过神来,翻着这手中与她交换的同学录,不知道如何下笔。
妈妈转身走入卧室,打开柜子,拿出一本古铜色的本子。她递给我说:“小心点翻哦!”不知怎么,总感觉这东西有些神圣。低头看,那是三个流畅的字“同学录”。这厚厚的同学录有些古老,甚至带着些纸香。翻开那泛黄的扉页,不知是什么让它显得有些拙劣。也许是时间吧,时间让这同学录古老了,让它在时间奔跑的脚步里变色了。“它的扉页本是洁白的,可如今它变了。”妈妈有些惋惜的抚摸一下封面。“有时候我们应该停下来张望一下,也许你张望不到什么,可那是我们儿时的插曲。”
过去的记忆是复杂的,有太多理不清的思绪,又是虚幻的,有太多美妙的幻想。可生活若剥去了它们,那生命只不过是一个空空如也的书架,犹如一个百味瓶,纷繁的气味让人难以澄清,难以理解。月色下,灯光里,一个孩子拾起笔,拾起过去的记忆……
作者:彭晨宇(荆楚网小记者)
学校:湖北省武昌实验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