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0月20日，湖南岳阳。

　　雾雨朦胧的长江口上，一列舰队疾驶而下。锋利的舰首劈开波涛汹涌的江水，犁出几行白色的浪花。

　　行驶在最前面的中山舰上，一位中校军官正伏案书写航行日志："中山舰奉

　　命自岳阳启锚，赴武汉附近金口执行巡防任务，同行的有楚同、楚谦、勇胜、湖隼等舰......"。他，就是中山舰长萨师俊，清朝海军提督萨镇冰的侄子，一位海军世家的后代。浸透凉意的江风吹来，萨师俊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缓步走出舱门，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白浪翻滚的江面...

　　28年前的1910年8月，大清国的海军大臣载一洵和北洋海军提督萨镇冰一同去日本，花了88万两白银，向三菱船厂订购了一艘排水量3800吨的炮舰。这艘炮舰后。来被命名为永丰舰。清帝退位后，永丰舰由袁世凯政府的海军部接收，编人海军第一舰队。1915年，孙中山发表《讨袁檄文》，痛斥袁世凯"假中央集权之名，行奸雄窃国之实"。永丰舰在北京政府海军总司令李鼎新率领下，同海圻等舰宣布倒袁，投身孙中山领导的护国运动。1917年6月，孙中山发动声势浩大的护法运动。北洋军阀政府的海军总长程璧光率永丰等舰宣告起义，南下广州组成西南护法舰队。1922年6月16日清晨3时许，陈炯明在广州发动兵变，炮轰总统府。孙中山化装突围，几经周折转移到永丰舰上。随后，孙中山夫人宋庆龄也脱险来到永丰舰上，与孙中山会合。他们在舰上度过了55个日日夜夜，指挥革命军粉碎了叛军的阴谋。

　　1924年11月13日，孙中山和夫人乘永丰舰离开广州到上海，继：续领导国民革命。孙中山去世后，广州国民政府于1925年4月13日将永丰舰命名为"中山舰"。

　　想到这些，萨师俊心潮起伏。他举起望远镜向前方望去，只见江面上几艘民船在燃烧，两岸逃难的人群像潮水。顿时，他的心情沉重起来。七七事变以后，日本侵略军先占华北，后进华东，北平、一天津、上海、南京先后沦于敌手。而今，侵略者的魔爪又向华中腹地伸来。6月，日军以30万兵力沿长江和大别山夹击武汉。为保卫武汉，我军在长江沿线和豫南等地与日军会战。海军先后有49艘军舰调入长江，阻止日军沿江而上，至今只剩下中山舰等十几艘了。8月，湖北黄梅失陷，致使日军直逼武汉。10月1日，国民政府宣布撤退西南重庆，长江成为向后转移的生命线。中山舰这次巡防的新堤至金口江段，是日军飞机封锁的重点地区，许多船只在这里被日机炸沉。萨师俊深知此次巡防责任重大，但舰上的火力配备能否保证完成任务却又不能不令他担忧。

　　半个月前，为了补给武汉外围炮台，海军司令部命令中山舰斓下了那三门欧立肯机大炮。

　　萨师俊还清楚地记得撤炮时的情景：水兵们含着泪水，恳求他不要下令撤大炮。他何尝不知道撤掉了这三门大炮，就等于打掉了中山舰的三颗门牙呢，但自己是军人，就得服从命令，顾全大局。当时，他也是含着泪水下命令的。他对大家说："撤掉大炮也是为了抗战打日本。撤了三门炮，我们舰上还有五门火炮，如果把炮位进行适当调整，还可以提高作战能力。没门牙虽然差一点，只要弟兄们顽强奋战，照样可以吃掉敌人。"

　　。军舰快速向战区驶去。看到沿途群众逃难的情景，水兵们义愤填膺。萨师俊走进舱室。台桌上，放着一封信。这是几天前从福州老家的来信，催他到福州电力公司去当老板。萨师俊当即回信：“我既已励志军伍，决不苟安谋财。我在这光荣的中山舰上当舰长，是，终身的荣幸。眼下日寇企图亡我中华，我要与之血战到底!"

　　想着，想着，萨师俊不由得拿起毛笔，饱蘸墨水，挥毫写道："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1938年10月24日，萨书于......"

　　正写到这里，一个水兵走进来："报告舰长，舰已驶进金口江面。" 萨师俊放下手中的笔，命令道："全体官兵立即在甲板集合。"

　　眨眼功夫，一个个威武的海军官兵，列队在甲板上。

　　萨师俊站在队列前，严肃地望着大家。

　　52名官兵，除了轮机班2名值班外，全部到齐。

　　"弟兄们，"萨师俊放开了嗓门，"日寇亡我之心不死，正在向武汉进犯。我中山舰的全体官兵，要为保卫大武汉而战，为保卫祖国而战!"

　　"保卫中华，抗战到底!"官兵们齐声回答。

　　中山舰停泊在赤矶山下。萨师俊向岸上望去，只见稀疏的村落满目荒凉。突然，岸上的人们纷纷从家中跑出来，躲进草丛，跑向树林。远处的天空，传来轰隆隆的马达声。

　　"准备战斗!''随着萨师俊一声命下，官兵们奔向各自的战斗岗位。

　　萨师俊看了看表，时针正指着下午2时。

　　云层里，两架涂着膏药徽的日机，疾速地向金口江面奔来。

　　．僚机飞行员握着话筒："队长，发现支那军火船。

　　"炸掉!"

　　日机呼啸着飞出云层。

　　中山舰官兵们愤怒的眼睛盯着敌机，炮口随着敌机移动，高射机枪不停地转动着。

　　日机翅膀一斜，朝上游不远处十几艘军火船俯冲过去，"轰、轰......"日机甩下了一串串炸弹。霎时，江面上水柱冲天，浓烟腾空而起，军火船上燃起熊熊大火。敌机又低空盘旋，扫射两岸村庄。

　　"打！"几乎在敌机投弹的同时，萨师俊下达了命令。

　　"轰、轰、轰......"五尊火炮、三挺高射机枪发出了怒吼。

　　"嘣......"兄弟舰上的大炮也射出仇恨的炮弹。

　　两架日机在空中晃动了几下，斜着机身仓惶地逃窜了。

　　"啊，目寇逃跑罗!"中山舰官兵们欢呼雀跃。

　　岸上也传来阵阵欢呼声。萨师俊转过身子，放眼望去，只见两岸房顶上、树权上、大堤上到处都是人。人们在欢跳着、高喊着。    萨师俊跳上炮台，一把摘下头上的军帽，用力挥动着，高呼着：“感谢父老乡亲!"

　　"感谢父老乡亲!""打败日本强盗!"水兵们都跟着喊起来。

　　岸上的人们更兴奋了。他们有的抖动着衣服，有的挥动着树枝。

　　一阵欢呼过后，江边上、舰艇上渐渐安静下来。

　　萨师俊跳下炮台，在一旁坐了下来。凭着多年的作战经验，他。预感到一场恶战就要发生。他习惯地摸了摸口袋，摸触到一张硬纸片。他不由自主地掏出来。这是他和妻子儿子在草坪上的合影。

　　"报告!"一个水兵跑了过来。萨师俊把照片放进口袋，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舰长，指挥部来电，有几架日机正朝我方向飞来。"

　　"弟兄们，日寇的飞机要来犯，我们要准备迎接一场殊死战斗。中山舰是以孙中山先生的美名命名的，我们要以勇敢作战、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为中山舰增光添彩!"说到这里，萨师俊提高嗓门："大家做得到吗?"

　　"勇敢战斗，视死如归!"官兵们高声回答。

　　萨师俊把手在空中有力一挥："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官兵们迅速把住各自的战斗岗位。

　　大约过了半小时，西边天空隐隐传来飞机的轰鸣声。

　　一会几，6架日机穿云而出，直冲中山舰而来。

　　"避开敌机，迂回推进!"萨师俊向驾驶台发出命令。

　　"左满舵!"

　　"右满舵!"

　　随着萨师俊的命令，中山舰在江中迂回前进。

　　狡猾的日机在上空盘旋了几圈，看到轰炸中山舰难以对位，便骤然向江北方向飞去。

　　"嘿嘿，日寇不打自逃啦!"

　　"注意，日机在迷惑我们!"萨师俊大声喊道："瞄准江北上空，准备射击!"

　　火炮、高射机枪一齐转向北方。

　　果不出萨师俊所料，6架敌机飞到对岸大军山上空，突然一个大迂回，猛地掉头向中山舰扑来。

　　200磅、300磅的舰空炸弹雨点般地倾向中山舰。江面上顿时腾起冲天浓烟和巨大水柱。

　　"打!"萨师俊一声令下，左舷炮、右舷炮、前主炮、后主炮与高射机枪一齐开火。不远处的楚同舰也开始射击。两舰的交叉火力在天空交织成一张严密的火网，撒向飞贼。

　　一架敌机拖着长长的黑烟尾巴，摇晃着向下坠落。又一架敌机带着喷射状的火苗，一头栽进大江。

　　"好啊!打得好啊!"金口沿岸一下子涌出成千上万的人。人们忘记了危险，喊啊，跳啊，奔走相告。

　　剩下的4架敌机，见中山等舰猛烈还击，赶紧向西北方向爬高。

　　"报告，江中有支那海军的中山舰。" 中山舰，带队长机十分清楚这是中国海军的主力舰："实施攻击，炸沉它!"

　　敌机又开始冲。

　　中山舰开足马力迎敌。

　　岸上的人们屏出了呼吸，舰上的水兵瞪圆了双眼。敌机越飞越低，军舰越冲越前，两军对峙，箭拔弩张。

　　日机呼啸着俯冲下来，一排排炸弹落在中山舰四周，掀起了冲天水柱。

　　中山舰迎头还击，一颗颗炮弹射向敌机，天空上绽开一朵朵美丽的花絮。

　　战斗进入白炽化，中山舰上的高射炮突然哑炮。萨师俊高声喊道："赶快抢修！"顺手操起身旁的高射机枪对空射击。

　　火网出现了空隙，敌机趁机俯冲下来，一颗颗炸弹在中山舰上爆炸，顿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水兵的鲜血泪汨流向大江。

　　敌机轮番向中山舰俯冲投弹、扫射，整个军舰被滚滚黑烟笼罩。萨师俊站在指挥台上，那张国字脸上眉头紧锁。他知道敌人已

　　经疯狂。这时不利的战况不断传来：

　　航首的高射炮被炸毁，8位水兵牺牲；

　　左舷轮机舱被炸坏，舵手受伤，锅炉房进水，水兵被迫用身体堵漏......

　　萨师俊知道坚持就是胜利。他拿起机枪与水兵们一起向敌机射击。

　　突然，一排子弹射来，十几个官兵倒下了，顿时鲜血流遍了甲板。萨师俊冲过去，刚扶起一名受伤的炮手，一颗炸弹落在他不远的地方。萨师俊倒在血泊中，左臂被打伤，左腿被炸伤，右腿被炸断。

　　"舰长，你--"一名士兵冲过来，扶住萨师俊。萨师俊睁开眼睛，大声吼道："不要管我，快去打敌机!"

　　"日本狗强盗!"萨师俊一声怒吼，从血泊中猛地蹲起来，顺手抓过一挺手提机枪，对看敌机猛烈射击。殷红的血，顺着面颊、顺着栏杆、顺着裤腿，一滴、一滴、一滴滴地往下流。    "人在舰在，战斗到最后一兵_卒!''萨师俊口里像手中的机枪一样怒吼着。

　　"轰--轰"，在仇恨的火力网的攻击下，又一架日机被击中，一头栽进江中。

　　这时，中山舰锅炉舱进水越来越严重，锅炉被迫停止工作。

　　"嘣"，又一颗炸弹击中舰尾，舵工倒下了。舰身顿时失去平衡，开始向左倾斜。

　　"刷--"日机一排子弹扫射过来，驾驶台上的水兵倒在操纵杆旁。

　　萨师俊用步枪当一条腿，一步、一步、一步...，拼命地向驾驶、台跑去，身后留下了一道鲜红鲜红的血印。

　　"舰长，你——”副舰长跑过来，扶住他。

　　"不要管我，快去指挥打日机!"萨师俊大声吼着，猛地推开副舰长。

　　"舰长，中山舰需要你!快上舢板转移!"副舰长含着泪水，跪在地上哀求着。

　　萨师俊怒吼道："我是舰长，死也不能离开中山舰!

　　突然他像一只矫健的雄狮，猛地一跃，跳到一台高射炮前，转动炮座，扳动扳机，对着空中的日机，射出了一串串仇恨的子弹。

　　剩下的3架日机像发狂的黄蜂，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一齐向中山舰扑来。

　　"嗒......"，副舰长和几名水兵倒在甲板上。

　　"嗒嗒嗒......"，随着萨师俊和水兵射出的子弹，两架日机中弹受伤，在空中歪歪斜斜地抖动着，甩下一串炸弹，拖着长长的黑尾巴向天际逃去。

　　空中，剩下最后一架日机，在嘶鸣着，盘旋着。日机飞行员狰狞地咬着牙，口里发出"嗷嗷"的叫声。

　　江面，中山舰倾斜越来越产重，左边甲板上已浸进了江水。萨师俊昏迷在炮座上，双手还紧紧地握住扳机。十几名水兵手中的火炮，还在愤怒地吼叫着。

　　突然，穷凶极恶的日机抖动了一下翅膀，机身猛然一竖，向中山舰扎下来，撞在舰艇的舰桥上。

　　"轰!"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火光腾空而起，整个中山舰变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浓浓的烟雾从江面升腾，仿佛要与空中的云层连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江中的火球渐渐地缩小，舰上的浓烟渐渐散去，中山舰在渐渐地下沉。中山舰舰长萨师俊殉国了。愤怒的大江也平静下来，用江水轻轻地抚摸着萨舰长和中山舰的伤痕。

　　夕阳，把它那鲜红鲜红的血色，染在江面上。

　　江面，夕阳的血色与英雄们的鲜血融为一体，在翻腾的浪花间，像一朵朵鲜红鲜红的山茶花。

　　中山舰舰首，还顽强地翘在水面上。"中山"两个鎏金大字，在夕阳的照耀下，放出熠熠的光辉，就像两盏闪闪发亮的明灯、两把熊熊燃烧的火炬。

　　金口岸边，人们扶老携幼，泪水纵横。大家都凝视着江面上缓缓下沉的中山舰。

　　这时，大风突起，树林摇动着躯干，发出了呜呜的呼啸，波涛拍打着岸崖，发出哗哗的轰鸣。

　　呼啸声、轰鸣声融汇一起，像一支雄浑悲壮的交响曲，在向我们英雄的中山舰长萨师俊和他的战友们致哀！

　　1938年10月24日，中山舰沉没于湖北省武昌县金口镇龙床矶长江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