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72岁的曾宪德,要把三鲜豆皮的祖传秘方写进小说里。
图为:《老通城曾家·创业》手稿。
湖北日报讯 记者别鸣
长篇小说,从来就是文学的皇冠、阅读的明珠。
当下,在网络化、快餐化的阅读时代,网上千万字的穿越小说被网民日夜追看,网下余华《第七天》、刘醒龙《蟠虺》等被千万读者臧否热议。
从《李自成》到《张居正》,再到《天行者》、《武昌城》,湖北作家以长篇小说闻名于世。
如何延续文学鄂军的长篇优势?5月22日,省作协举行重点项目长篇小说新书首发暨影视推介会。历时近四年,一批新锐鄂产长篇小说,到了收获时刻。
10部优秀长篇小说——李叔德的《大宋米癫》,席星荃的《风马牛》,余启新的《东方既白》,曾宪德的《老通城曾家·创业》,羊角岩的《花彤彤的姐》,柯于明的《茶牌坊》,吕金华的《容米桃花》,王建琳的《梨花满地》,召唤的《黑丧鼓》,曹军庆的《魔气》与读者见面。
层层筛选、过关斩将的方式,作者与理论家一对一的辅导。10部长篇的诞生经过,放眼中国文坛,也是一种创举。
这不仅是10个人的文学梦,也是湖北文坛发出的集束炸弹,寄托着“文学鄂军”延续辉煌的希望。
中年保安的长篇梦
灯红酒绿的酒楼,打烊了。中年保安徐肇焕踩着夜色悄悄上班。2007年前后,在重庆大坪一家酒楼,这是很寻常的一幕。
徐肇焕来自湖北潜江龙湾,1997年从单位下岗后,10年间,到过武汉、广东、重庆,先后当过农民、送饭工、保安。
别的保安都不喜欢夜班,徐肇焕却很满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很容易静下心来看书。”中学都没有毕业的他,这辈子都怀揣着文学梦。
最初,他以朴素的笔调写家乡、写生活。他写自己才下岗时,靠卖空瓶子赚点钱,读小学的女儿也帮忙收集,后来才知道只有绿色的啤酒瓶子才能卖钱,女儿收集的白色瓶子根本没用,天真的女儿就用绿色的蜡笔,挨个将瓶子涂绿。这篇名为《白瓶子、绿瓶子》的散文,被《南方周末》发表。
徐肇焕的文学梦里,一直有一个萦绕10年的长篇梦,总似乎看得见,却又摸不着。
他想写故乡荆州的丧鼓,写唱了一辈子丧鼓的父亲,刻画楚人的诗性与灵异,书写平原水乡的百年生存史。
生活虽然困苦,每日笔耕不辍。2008年7月,他抓住一次全国招聘的机会,成为四川省攀枝花市文联签约作家,在当地公山湾租下一间20多平方米的房子,想完成这个多年的梦想。
2010年7月,徐肇焕在网上看到了“湖北省长篇小说重点扶持计划”——湖北省作协主席方方表示,省作协将征集20部长篇小说选题,计划在3年内投入120万元资金,资助其中10部精品出版。
徐肇焕仔细看了这个计划的规定:凡户籍在湖北的作者,表现湖北本土历史与现实的长篇小说选题,都可参加选题招标。
他感到,自己的长篇梦,有了希望。
为“老通城”写传
年已古稀的曾宪德,动作很快,他成为了“长篇小说重点扶持计划”的首位申报者。
金黄酥香的老通城豆皮,是武汉人舌尖上的最爱,也正是曾宪德一生文学梦的寄托所在。
作为武汉老通城创始人曾厚诚的长孙,曾宪德和机械技术打了一辈子交道,心底却从来就有一个文学梦想。
小学写武侠小说,青年时写爱情诗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自愿报名去了川藏大雪山11年,“当时,目的就是为了文学创作,我觉得自己需要生活的积累。”曾宪德告诉记者。
到退休时,曾宪德几十年断断续续写了40多个中短篇,却从来没有发表过,“曾经收到过《长江文艺》的退稿信。”
“我是活在这世上对这个餐馆的过去知道得最多的人。”曾宪德想把武汉老字号“老通城”半个世纪的故事,写成三部曲的大部头小说。
他说,1912年中秋节后的一天傍晚,汉口保华街头出现了一个汤圆小挑担,前担上插着一个不大的白布帘,上书“通成饮食”。那就是最早的“老通城”。“祖父从乡下闯入大汉口,开个店希望通向成功。”
祖父还创办了“大智旅社”。抗战期间,冼星海、田汉、光未然等一批抗日人士就藏身于这家旅社中。“我父亲曾昭正曾亲手将《义勇军进行曲》带回了武汉,他还亲眼见证了冼星海等人创作《太行山上》。”
曾宪德向记者展示了两本古旧泛黑的《大家唱》歌本,这是抗战时期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救亡歌曲集。他说,同样的歌本收藏在北京的中国国家博物馆,这正是父亲曾昭正当年的作品。
这都是他在长篇小说里想写的内容。他甚至要把武汉小吃三鲜豆皮的祖传秘方,写进书里。
过关斩将的煎熬
鄂产长篇小说,曾经构成中国文学之旅中最为显目的景观。
湖北长篇小说的创作重心,一度承重在历史题材上。改革开放之初,姚雪垠的《李自成》产生巨大影响,上世纪80年代鄢国培的《长江三部曲》,90年代之后熊召政的《张居正》、方方的《武昌城》等在当代文坛引起了广泛关注,这使得湖北在中国历史长篇小说的创作版图上成为重镇。
将小说创作的视点聚焦于知识分子,是湖北长篇小说创作的又一个显著特点。方方的《乌泥湖年谱》、刘醒龙的《天行者》、刘继明的《江河湖》等长篇小说,写出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湖北,长篇小说之优,如何延续?如何扶持?
对于徐肇焕、曾宪德等人,这是一个过关斩将的煎熬过程。
扶持计划引入了激烈竞争机制。首先是通过公开征集选题的方式,从全省300多位报名竞争的作家中,确定了第一轮50人进入选题答辩阶段,然后遴选出30人进入第二轮答辩。经第二轮答辩后,遴选出20位作家中标。
2010年11月14日,於可训、蔚蓝等著名评论家们坐在对面,针对竞争者的构思陈述、作品细节,甚至包括主人公名字的正确读法,不断提问。
“你作品中的主人公是不是真有其人、真有其事?”作为长篇小说创作答辩者,来自长阳农村的刘小平,被专家们问到这个貌似简单的问题,却感到难以回答。
这个场面,让徐肇焕、刘小平们有些紧张。但平时少言寡语、几分木讷的他们,一旦说到文学,谈到写作,就会瞬间变了模样,神采飞动,眼神放光,沉醉而且痴狂。
湖北作家网当晚公布了中标名单,徐肇焕、曾宪德、刘小平等20位作者带着自己的长篇小说之梦,进入了创作环节。
在3年时间里,由专家们一对一结对辅导,这20个选题将被创作成20万至25万字的长篇小说,再由专家们进行审读,并以无记名投票遴选出最优秀的10部作品出版。
“你写的是小说”
每天傍晚,70岁的曾宪德洗个澡,然后进入长篇创作状态。要以“老通城”的变迁,写武汉半个世纪的故事,他将百年大事记摆在一旁,边看边写。
两年时间,曾宪德一鼓作气写了100万字,送给辅导老师李遇春。
李遇春回复:家史性太浓,虚构性不强,要记住你在写长篇小说,请把大事记扔到一边去!
曾宪德焦虑了很久,他要像大船掉头一样,把写作方向给扭过来。他向记者展示了厚厚一本辅导老师谈话笔记,李国俊在大学校园的大树荫下,对他数次长时间讲解。回到家他突击读了很多现代作品和评论,要迅速提高文学鉴赏力。
小说由最初《后城故事》,改为《梦回通成》,最后定为《老通城曾家》。同时,前后改了13遍,删改数十万字,对故事线索、人物刻画做了大幅修改。
刘小平写《花彤彤的姐》,在於可训、吴道毅两位教授指导下,修改了9遍。其中两次,他改得实在煎熬,就躲到长阳都镇湾高桥村老屋,每天对着屋后的羊角岩,大刀阔斧删改下去。小说出版时,他干脆署了笔名“羊角岩”。
徐肇焕则在华中科技大学李俊国教授指导下,改了4稿之后,完成了十年的梦想《黑丧鼓》。
四个寒暑的收获
5月22日,10部长篇小说如期出版,省作协将新书首发式改为推介会,向全国影视机构推介,期望能促使小说尽快改编成影视作品。
方方认为,经过层层甄选出来的这10部作品,较好地反映了湖北的历史与现实,是有大格局大气象的精品力作,为改编成影视作品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她说,这一项目已经成为湖北省作协的特色品牌。推介会是湖北探索本土优秀作品转化为影视等其他形式作品的一种新尝试、新路径。
湖北省作协已经启动第二届长篇小说重点扶持计划,申报的创作选题已超过90个。
4年寒来暑往,写成一部长篇小说。
刘小平的《花彤彤的姐》,会出现在土家族山村的农家书屋。宜昌市慈善总会发出了“送《花》到清江”的倡议,欢迎将《花彤彤的姐》分批次送往长阳、五峰两县的基层农家书屋和学校图书室。
72岁的曾宪德说,写作的自由很舒服。他准备根据年轻时川藏大雪山的经历,继续完成一个长篇《还魂草》。
徐肇焕算是圆了自己的梦。攀枝花政府、当地媒体纷纷打来电话,对《黑丧鼓》的出版表示关注。现在,他已经成为攀枝花作家协会副主席。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潜江,徐肇焕说:“文学给予了我一切。”
现在,且听一位读者的说法——
在这个被理性主义败坏的世界,长篇小说已被挤到了角落。然而,当所有人都在焦虑浮躁、梦想金钱时,文学却第一个发出了冷笑声。作为人类,我们天然有不断追问我是谁、我该怎样度过今生的本能,而长篇小说的价值就在于,它能擦亮这份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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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产长篇,引领一条情怀之路
1982年,《李自成》获第一届茅盾文学奖;
2005年,《张居正》获第六届茅盾文学奖;
2011年,《天行者》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茅盾文学奖是中国长篇小说最高奖之一。姚雪垠、熊召政、刘醒龙三位湖北作家相继获奖,书写了文学鄂军的长篇豪情。
上世纪90年代以来,湖北作家的长篇小说创作尤其令人瞩目。许多作品为全国读者所熟悉:《我是太阳》、《想起草原》(邓一光),《乌泥湖年谱》、《水在时间之下》、《武昌城》(方方),《生命是劳动与仁慈》、《圣天门口》(刘醒龙),《失语的村庄》(陈应松)等。
“湖北省长篇小说重点扶持项目”是湖北省作协近4年来最大的项目。在该项目刚刚推出首批成果不久,本月10日,作家刘醒龙又推出了最新长篇《蟠虺》,再度成为读者与文学界热门话题。
刘醒龙表示,通过《蟠虺》的写作,他对长篇创作有了新的认识。在此之前,他曾以为无论体力、年岁还是兴趣,都到了快要金盆洗手的时候了,“《蟠虺》的写成,令我对小说写作有了全新的兴趣,甚至在脱稿后的习惯性疲劳恢复期时,就有了新的写作灵感与冲动,很高兴文学的活力在我这里还没有枯萎。”
他告诉记者:“小说的使命之一,便是为思想与技术都不能解决的困顿,引领一条情怀之路。”
图为:10个人的长篇之梦。
图为:两本古旧的《大家唱》歌本,是抗战时期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救亡歌曲集。
(本版摄影:记者孙文)
(作者: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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