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未能看到武汉地铁的老财政局长夏康裕

　　怀念未能看到武汉地铁的老财政局长夏康裕

　　程涛平

　　近日，最让武汉市民高兴的事情，莫过于武汉地铁2号线开通了。12月28日，武汉地铁2号线正式开始试运行，确实是一件永载武汉史册的大事情。此前，汉口京汉大道开通了轻轨，那只是在城市上空奔驰，可算轨道交通，却算不上严格意义的地铁，故地铁2号线的试运行，标志着武汉正式进入地铁时代。尤其是地铁将汉口、武昌最繁华的地段一线穿起，从看不见的地下越过长江，三镇市民素来饱受长江汉水分割之苦，为地铁的开通当然格外欢欣鼓舞。

　　看到全市人民为之奋斗多年的地铁终于开通，我内心的高兴是无法形容的。此刻，我思绪万千，感慨良多。其中，最为怀念的，是市财政局老局长、党组书记夏康裕同志。

　　我与夏局长相识于1989年。那时，我博士毕业不久，从湖北省社会科学院调到市委研究室工作。为整顿、治理武汉市公共交通，在赵宝江市长的支持、鼓励下，我利用自己曾经在武汉市公共汽车公司工作过的优势，写出《武汉市内交通根治对策》，对制定扶持公共交通的政策提出了若干建议，其中包括筹建轻轨、地铁，获赵市长好评，随即按政府要求为如何扶持公共汽车公司与夏局长频繁接触，从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夏局长对我写的《武汉市内交通根治对策》非常欣赏，认为光研究如何搞好武汉市的地面交通，只能是治标不治本，武汉市内交通的根本出路在于发展地铁。他鼓励我在开发武汉地铁上面多想办法，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全力支持。

　　夏局长的鼓励，我深为感动，对启动武汉地铁项目更有底气。此时，市人防办主任高士粹告诉我，人防办七十年代为武汉地铁作过规划，获得过市政府批准，大体路线是从现汉口火车站经武汉客运港，穿越长江经武昌积玉桥至武昌火车站。我还了解到，市公用局科研所有一批科研人员长期从事于发展武汉地铁研究，成果颇丰。武汉地区一些有识之士也经常呼吁筹建地铁，呼声很高，但市领导忧虑财政太穷，不具备筹建地铁的条件，迟迟未有行动。

　　我将市领导的忧虑告诉夏局长，希望德高望重的夏局长多做市主要领导的工作。夏局长慨然允诺，说，武汉市是吃饭财政，靠市财政的钱不可能建地铁，一点不假，但武汉市可以学习国外和外地大城市筹建地铁的成功经验，利用世界银行贷款和国家支持筹集资金。我这个财政局长，不能光捂住小钱袋子，还要为城市的发展出谋献策，筹集资金，力所能及地推进地铁项目。

　　此后，每次见到夏局长，他就滔滔不绝地向我讲在不同场合见到各位市长、副市长和市委常委时，如何鼓动筹建地铁，对有的市领导不理解地铁的地方进行解释。夏局长还在财政局内多次举办研讨会，总是邀请我参加，共商城市发展大计。特别令我感动的是，有财政局干部对我讲，夏局长在财政局开大会时，号召财政局的职工向我学习，多为城市的发展出谋献策，所以财政局的很多干部都与喜欢与我交朋友。

　　1992年2月20日，夏局长高兴地告诉我，他得到消息，有世界银行贷款可争取用于武汉地铁项目。我们两人加上人防办主任高士粹三人，赶紧在一起商议。因我在市委研究室工作，与市委主要领导朝夕相处，知道市委书记钱运录对筹建地铁很支持，建议以三人的名义直接向钱书记写信。夏局长连声叫好，高士粹也非常赞成，高士粹熟悉地下工程和全国大城市建地铁概况，先归纳素材，拟出初稿，我再动笔，写出《关于吸引世界银行贷款建设武汉越江地铁的建议》，署名“夏康裕、高士粹、程涛平”，信中针对市领导最关心的地铁资金问题，提出：“修建地铁需要巨额资金，鉴于武汉市财政困难，只能多渠道筹集资金。据了解，世界银行为改变投资偏向沿海城市的局面，今后将有意识地向中国内地大城市进行投资，并将交通基础设施列为投资重点。武汉市至今未曾向世界银行贷款，由市财政出面，向世界银行争取年息3%，还款期三十年的贷款是完全可能的。”这是全文含金量最重的话，是夏局长千方百计从国家财政部打听到的。

　　《建议》写出后，夏局长和高主任很满意，嘱我赶快送给钱书记。记得我是当面送给钱运录书记的，钱书记接信时，非常高兴，要我盯住地铁项目不放，努力促成。过了一个星期，2月28日，钱书记在我们的建议信上批示：“这个建议有道理，需要认真论证。请宝江同志酌定，并请市政府研究后，适当时候提到常委会上议一下。”赵宝江市长很快批给时任分管城建的副市长王守海：“请守海同志阅处。此事应认真论证。应纳入全市交通规划。”守海副市长旋即批给市建委副主任陈培生：“请培生同志结合全市大交通规划统筹研究。”市领导的这三个批示，使地铁与隧道项目正式列入了市规划局的工作议程。规划局组织专班，日夜奋战，于1993年和1994年分别拿出隧道和地铁的初步规划。在此期间，为支持筹建地铁，夏局长特意批了数十万元工作经费到市委研究室，供我使用。

　　1995年4月，我从市委研究室调任市计委委员，在主任办公会讨论全市重大项目时，苏忠遂主任说，市计委的工作不能满足于完成市长交给的任务，而是要想在市长的前面。他要求每位计委领导成员都要超前思考武汉市的重大项目，做到建设一批，储存一批，策划一批，对我触动很大。我当即发言，介绍了我以前策划地铁和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对地铁的重视，建议将地铁列入市计委的超前策划项目目录，并自告奋勇多做具体工作。

　　苏忠遂主任非常赞赏，说地铁项目工程浩大，不能少数人空忙，计委必须成立专门班子，长期作战，有序推进。他提出以计委名义向市政府写报告，建议成立市地铁前期工作领导小组，由分管计委的常务副市长吴厚溥任组长，市计委主任、副主任副组长，市建委、规划局、公安局、公用局主要负责人和人防办主任高士粹为成员，下设办公室，由计委副主任兼任主任，我任第一副主任。从计委下属工程咨询部抽调人员，专司筹划地铁项目。苏主任责成报告由我起草。

　　我高兴地接受了任务，很快将报告写好。经反复研究，吴厚溥常务副市长和赵宝江市长先后批示同意。9月6日，市政府办公厅下发武政办[1995]224号文件《关于成立市地铁建设前期工作领导小组的通知》，通知明确市地铁办的主要任务是：“编撰《武汉城市总体规划》中关于建设武汉快速轨道交通的规划设想，研究武汉城区发展地铁、过江隧道的可行性，编制该项目预可行性研究报告，拟定筹集地铁建设资金方案，并做好该项目立项的各项工作。”

　　夏局长得知地铁办在市计委成立，很是高兴，说市计委重视地铁，地铁就大有希望。此后，夏局长不遗余力地四处奔走，利用在国家、省、市开会的各种机会，宣传武汉正在筹建地铁，并注意收集各大城市政府支持地铁的措施和财政投入情况，一有消息，赶紧通知我。只要是涉及地铁前期工作，所需经费，只要手续完备，都尽快到位，绝不耽搁。

　　在此前后，在夏局长的支持下，1994年，市科委安排26万元隧道地铁专项课题研究费，全市招标，铁四院、交通规划院、经济研究所联合中标。到1996年，三家联合拿出了国内知名专家评价甚好的地铁课题报告，同时，武汉科学院岩土力学研究所牵头组织武汉地区大专院校的交通专家，并邀请国家地铁专家在汉召开了地铁研讨会，武汉市很快掀起地铁热。

　　夏局长一直高度关注地铁前期工作的进展，与我频繁接触。我知道，他总想为武汉地铁的诞生多出力，建议他充分利用在市领导的影响，多做市领导的工作，让全市早日形成建设地铁的共识。

　　难忘有一天，我到北京开会，在市驻京办院子里，遇见夏局长。两人自然讨论起筹建地铁的事情。谈的正起劲的时候，夏局长看见赵宝江市长从身边走过，急忙上前，一把拉住赵市长，说要汇报地铁问题。正好赵市长有空，我们三人饶有兴趣地站着热烈讨论起来。讨论中，赵市长问，地铁要从长江地底下穿过去，江水流进地铁隧道里面去怎么办？我说绝无问题，赵市长故意摇头，表示不相信，夏局长急了，瞪圆了眼睛，嗓门一下子提高八度，两手用力地比划着，说地铁隧道从江底的土里走，不是从水里走，隔着江水有若干米，江水怎么会进隧道？全世界穿过大江的隧道多得很，是成熟技术，市长完全不必担心！赵市长看见他着急的模样，哈哈大笑，说，老夏，我是跟你闹着玩的，我相信，我相信！你们抓紧筹办地铁吧，我支持你们！

　　在很长的时间里，国家计委一直认为各大城市筹建地铁超越了财政承受能力，无论可行性研究报告做得多么完美，就是不批准。时间一年又一年过去，夏局长比我还着急，不断向我打听消息，询问进度。得知国家不批，愤愤不平，说不把地铁建成死不瞑目。

　　1998年7月，夏局长退休，我们仍保持良好的友谊，往来密切。这年底，市政府换届，1999年新年伊始，1月3日，王守海市长召开市长办公会，传达省委贾志杰书记要求武汉市抓紧筹建地铁的批示，鉴于国家计委完全不批准地铁动工，市长办公会决定先建长江公路隧道，作为地铁项目的一期工程，以公路隧道带动和启动地铁项目获批。为确保隧道工程的实施，考虑到人事变动，市政府决定对市地铁建设前期工作领导小组组成人员进行调整。1月15日，市政府办公厅下发武政办[1999]12号文件《关于调整市地铁建设前期工作领导小组组成人员的通知》，由常务副市长张代重任组长，计委主任路策任副组长，我任地铁办公室主任，这时高士粹也已退休，由领导成员改任顾问，迅速进入实质性操作。

　　夏局长虽然没有直接在地铁办中担任职务，但我仍然经常向他报告长江隧道前期工作的进度。夏局长惦记隧道，嘱咐有关隧道的会议一定通知他参加。我满口答应，但一直找不到机会。终于，市政府要求地铁办就长江隧道的走向问题征求专家意见，我第一个就想到夏局长，他作为专家，再合适不过了。征求意见会在黄浦路科技馆召开，记得夏局长发言时，声如洪钟，慷慨激昂，对市政府先期建设长江隧道的决策赞不绝口，在三个方案中，力主取现在采用的汉口青岛路至武昌三层楼方案。最后，他情绪激动地说，盼望长江隧道早日建成，将来武汉地铁早日建成，加油呀，我的眼睛都望穿了！

　　仔细聆听夏局长畅快淋漓的发言，我对他感到由衷地敬佩。夏局长在任时，手握巨大的权力，周边都是有求于他的人和单位，他满可以纵情声色，颐指气使，挥金如土，今朝有钱今朝用，哪管别人无钱忧。但他没有这样，心中忧虑城市的未来，为城市的发展呕心沥血，殚精竭虑。退休卸任后，他成为一介平民，仍然是位变未敢忘忧国，钟情城市大发展。武汉地铁，凝聚着他的太多心血，寄托着他的太多期望，我辈必须努力工作，早日建成隧道和地铁，才能对得起他老人家呀！我憧憬着武汉地铁正式开通的那一天，陪着他乘坐地铁，他老人家该是多么开心呀！

　　以后，全市人民关注的长江隧道正式动工了，夏局长笑得合不拢嘴，与我聊起当初商议筹建隧道及地铁时的种种经历，眉飞色舞，如数家珍，颇有成就感。我们约定，待到地铁通车时，再一起乘坐，痛痛快快地畅谈，一点一滴地回顾，人生若此，死也瞑目！

　　时间不知不觉地到了2007年4月，我突然听说夏局长去世了，不禁愕然，继而痛惜。在我的心目中，夏局长永远是精神抖擞，充满激情。多么可惜！他老人家未能看到武汉隧道通车，更不能看到地铁的开通。

　　2008年底，万众瞩目的万里长江第一隧，按夏局长力主的路线，从滔滔大江底下穿过，正式通车。每日滚滚车流，轻松穿城而过，极大地缓解了过江压力，城市血脉，欢快畅流。想到夏局长未能看见，我高兴之余，怅然若失。

　　2012年12月28日，武汉市第一条地铁正式开始试运营。这是值得欢庆的日子，也是令人刻骨铭心的日子。满载着夏局长的期望，地铁开动了，武汉终于走进了地铁时代。

　　夏局长，您当年力促武汉筹建地铁，显示出城市管家的高瞻远瞩。最令人欣慰的是，您一手管好钱袋子，一手关注城市发展的精神，一直在武汉财政局发扬光大。面对每天奔驰的武汉地铁，您可以瞑目了。

　　（作者为武汉市发改委巡视员、市文史馆员、历史学博士）